【烈日灼心/伊辛】殊途24
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辛小丰醒了一次，护士来收输液瓶，又测体温，动作有点粗暴扯得他胸口疼。量完体温辛小丰觉得口渴，要水喝，有个人拿了瓶水喂了他几口。灯太暗，他又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是谁，只觉得很熟悉，刚想问是谁可是眼睛一翻又睡着了。
到了大概五点多，胸口疼的有点明显了，伤口突突地跳，辛小丰就醒了，半遮的帷帐里昏昏暗暗的，辛小丰直挺挺的看着天花板愣神，昏漲的脑袋一点一点清明过来。
然后，他像挨了电击搬瞬间睡意全无，慌忙低下头，双手在全身摸索。
没有！他艰难的转动脖子，往四周看，可是视野实在有限，除了头边的桌子和四周的帷帐什么也看不到。他想坐起来，可是稍微用力胸口就疼的像要撕开了，辛小丰痛呼一声直挺挺的躺回床上，想等疼痛过去一些再尝试。这个时候，帷幔被哗地一声拉开了，伊谷春就跟变魔术一样闪了出来，他看到辛小丰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，问，你在干什么？
辛小丰看到他觉得又惊又痛，断断续续地说，我......我想起来坐一会儿。
伊谷春迟疑了一下，走到床位，抽出一个老式电话摇杆一样的东西，转了起来，慢慢的，辛小丰的上半身随着渐渐升起的床头立了起来，可是使不上什么力气，整个人斜靠在上边。
调整好姿势，辛小丰不敢再随便动弹，呼吸都轻轻浅浅的。他看着伊谷春，问，你怎么在这儿？
在这看着你啊，英雄。伊谷春的口气让人摸不清喜怒。
辛小丰有点忐忑的低下头，然后病号服的领口就被伊谷春扯开了。
还好，伤口没崩。疼得厉害？
还行。辛小丰有点艰难的回答。
伊谷春走到床头的桌子上拿出放在一个透明塑料小包里的药片，又拿出一瓶水，说，止疼药。护士给的。
辛小丰乖乖接过药，小心翼翼的送进嘴里，然后慢慢的喝水，休息了一会儿之后，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，居然觉得疼痛真的在减轻。他又试了一试，总算在伊谷春的帮忙下，慢慢坐了起来。一动不动躺了好几个小时，腰都要断了。
杨自道昨天赶不回来，小夏把尾巴接到我家去了，你不用担心。伊谷春坐回到了病床边的椅子上。
谢谢，只是又麻烦你们了。辛小丰说。
谢什么。伊谷春习惯性的掏烟，可是一盒烟早就被抽完了，他把空空如也的烟盒攥成一个纸团，扔到墙角的垃圾桶里，大大的打了个呵欠。
我现在没事儿了，头儿你回去休息吧。辛小丰说。
我不困。伊谷春随意的靠在椅背上，说，刚旁边床上眯了会儿。杨自道说上午回过来给你送东西，我等他来了再走。
真不用。辛小丰虚弱的笑，我伤口已经不疼了，精神也还挺好的。
他看起来是对着伊谷春说话，眼神却是飘忽的，心神不定的四下张望
老辣如伊谷春，这可逃不过他的眼睛，他斜睨辛小丰，问，找什么呢？
没。辛小丰移回视线。
伊谷春冷哼一声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染着血的信封，说，是这个吗？
辛小丰盯着信封，笑容凝结在脸上。
高翔都跟我说了。伊谷春语气仍然平静，他把信封放到床头的桌子上，上边的血早已经变成了枯朽的暗红色。
辛小丰不说话了，脸色变得凝重，盯着攥在手里的塑料水瓶看。而伊谷春则气定神闲，看着他，等待着。
像是过了很久，辛小丰说，我是在赌球。
什么时候开始的？
大概两三个礼拜了。
两三个礼拜你就能挣这么多啊？赌神啊。
辛小丰垂着头，听着伊谷春的讽刺，知道他心里的不快。
头儿，你别再说了，这个事是我错了，你开除我好了。可是除非你把我抓起来，我还要赌球，我真的需要钱，
这回轮到伊谷春面色沉下来了，他看着一副淡漠表情的辛小丰，说，你很缺钱？
缺，特别缺。我可能一辈子都挣不到那么多钱。辛小丰说。
你为什么要那么多钱？你那两个朋友呢？
这跟他们没有关系。辛小丰打断伊谷春，仍然不抬头，这事都因为我。我要这钱不是干坏事，我没吸毒也没欠债，头儿，你要是信得过我，就别问了。
说完他就不再说一个字，不再为自己辩解。
辛小丰听天由命的样子让伊谷春有些沮丧，他低沉的说，你要我信得过你，可你怎么一句心里话都不愿跟我说呢？
辛小丰木然的脸上有一丝松动，他抬头看着伊谷春，不是很明白。
你要钱是不是为了尾巴户口的事？你都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瞒着我？伊谷春口气很不满，脸上却是心疼的表情。
其实伊谷春的话说得毫无道理，无论辛小丰成什么样子，想告诉谁不想告诉谁，那都是他自己的事，都跟伊谷春没关系。可辛小丰却觉得有点慌张，或许是伊谷春毫不掩饰的痛心的样子让他惊讶，他想问伊谷春是怎么知道的，又觉得答案已经不重要了，于是说，我不想麻烦别人。我能解决。
你怎么解决？找何建军帮忙？赌球挣钱？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？
辛小丰被抢白的说不出话。伊谷春真的什么都知道了。
然后伊谷春开始发号施令，就像平时布置任务一样不容反驳。
这件事我以前不知道，随便你瞎折腾，我现在既然知道了，就不能不管。你好好养伤，尾巴户口的问题我来解决。
辛小丰大惊，你？
怎么？我办事你不放心？
不不。只是，你为什么要....?
我为什么要揽这件事？
辛小丰点点头。
伊谷春笑了笑，可他笑得有点无奈，别的事办不成，那就办点能办成的事呗。这个事对我来说不难，放心。
辛小丰敏锐的发现，伊谷春语气里的苦涩意味。
头儿，是出什么事儿了吗？你昨天去局里开会......辛小丰小心翼翼的问。
伊谷春摆了摆手，换了一种轻松些的口气，不说这些烦心事了。来说说尾巴的事吧。孩子我昨天见了一面，挺乖的，是个好孩子。我有个朋友在民政局，关于孤儿的户籍和领养的问题他肯定有办法，等把尾巴黑户的问题解决了，先让她去上学。之后的事，等孩子大一些，再慢慢来办。你看怎么样？
辛小丰看着伊谷春，心中百味杂陈。他知道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，既能解决尾巴的问题，又不触及什么原则问题，可是他心里又觉得不可思议，伊谷春是对他很好，很照顾又讲义气，可尾巴的事情毕竟是一件完完全全的私事，甚至还不是那么光明正大。伊谷春如此大包大揽，除了给自己找一堆麻烦，其实全无任何好处可言，他为什么这么热心呢？难道真的像比觉说的，尾巴和伊家，这就是命？
想什么呢？伊谷春脑袋看着兀自出神的辛小丰。
在想，我该怎么谢你。
那想出什么来了吗？伊谷春笑起来。
想不出来。辛小丰看着伊谷春，眼神有些凄惶，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还不完你的情了。
伊谷春皱起眉，不自觉地往前迈出一步。
辛小丰自顾自的说，我就是个协警，没钱没势没本事，除了这条命，什么都没有。除了卖力气，什么也不会。可是头儿你.....辛小丰苦笑了一下，你什么都不缺，什么都明白，对我来说天大的事你一下就能解决，我不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。
伊谷春的脸上神情越来越严肃，眉头也收紧了，这说的什么话？我是为了图你报答我吗？
你不图可我自己不能不这么想。辛小丰说。头儿，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。我有点....不明白。
伊谷春像是被冒犯了，他像是要发火儿，可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。他走到辛小丰的床边，坐到狭窄的病床的边缘上，金属的床架顿时咯吱咯吱作响。
知道昨天高翔跟我说什么了吗？伊谷春看着辛小丰。
辛小丰看着他没说话。
他说丰哥是个好样的，等你伤好了还要跟着你。
辛小丰的眼神微微凝滞了一下。
现在你还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吗？伊谷春说。
辛小丰的眼神闪动起来。
小丰，你真的很好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多出色。可我知道，所以我欣赏你看重你。你也并不欠谁的，这些本来就是你应得的东西，而且跟你的付出相比根本微不足道。你也更不欠我的，你从没要求过我什么，帮你，都是我自己乐意的。所以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屁话，你不许再想了。
说到这里伊谷春顿了一下，表情忽然流露出少有的不自信出来。
除非，你其实是嫌我多管闲事的，只是忍着没说。你总是什么都忍着，什么都不说，这样真不好。我也想过自己怎么就忍不住想管你的事，因为你是我过命的兄弟吗？一开始可能是，可是后来好像就不是了。
伊谷春的话有点语无伦次，声音也因为熬夜变得沙哑低沉，可是辛小丰听的清清楚楚明白了。他的心跳响的吓人，从病房外的走廊传来越来越嘈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，都好像变成了遥远的画外音。
那是什么？辛小丰问，可他同时告诉自己不要太期待。
说不好。伊谷春看着他，目光变得深邃。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遇到过，现在下结论又觉得很草率。不过，想不明白也无所谓了。不论到底是什么，结果都不会变。我还是会把你的事当成我自己的事，直到哪天你跟我说“伊谷春我烦你了，你他妈少管我的事”，那我就走。
说完，伊谷春挑了挑嘴角，露出个紧张的笑，然后他凝视着一直默不作声的辛小丰，说，你现在烦我了吗？
辛小丰觉得自己胸前的那道大口子此时肯定是裂开了，不然怎么会觉得心脏就要跳出去了，还汩汩地往外流着血。他的人生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，总是上演这种翻云覆雨的戏码，在风平浪静的时候让他坠入深渊，在心灰意冷的时候偏偏伸出了手。他看着伊谷春，那张个性十足的脸上此刻一片虔诚，还有一些期待。
辛小丰在犹豫。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念之差，他的人生就会朝一个完全无法预测的方向奔去。
好像是故意要让他三思，话到嘴边门响了，一个男声在外边叫，小丰，你在里边吗？我是阿道。
两个人同时错愕了一下，但都默契的没有出声，外边的人继续叫门，他们却像没听见一样，保持着目不转睛的姿势，看着对方。
视线在空中缠绕，勾连，往日的回避试探，患得患失，都渐渐清晰利落起来。原来，大家心里都是这么一回事。
伊谷春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。
于是他站起来走到病房的门边，打开了那道锁。
杨自道看是伊谷春来开门非常意外，可是他很快恢复了平常笑眯眯的样子和警长寒暄起来，说着一些感谢领导的关怀，尾巴麻烦你们家了之类的话，伊谷春心情也很好，跟杨自道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之后看了看表，说，时间不早，先走了，还要去上班。
然后他回头，冲已经重新半躺着的辛小丰说，我回头再来看你。
他看起来志在必得。
